何迟:事件的几个要素
时间
现实的时间,只有得到事件的定义,才成为特殊的时刻,才成为当下。只有在特殊的时刻,只有在当下,事件才发生。
首先必须是现实的时间,一般的时间。即在事件里,时间是不适合虚构的。时间的现实性决定了事件的现实性,不具备现实性的事件不可能发生。
然后是特殊的时刻,这是时间被意义击中并附体的状态。
当下,是对特殊时间的一般关照。当下是对“不容置疑”的“特殊意义”的怀疑和否定,正是这怀疑和否定,把特殊时刻放回到一般时间,把所指归位到能指。在当下,时间的意义为零。
现实的时间(一般的时间)——特殊的时刻——当下,这是时间的三位一体。
事件是时间的动态容器。事件是时间的音箱,时间在事件里发声说出它自己。
我们读:“事件→时间”——事件是时间的顿挫,时间是事件的抑扬。时间是事件的平稳反合,是事件的另一种口吻另一种语气。
是事件把时间置于危险的脆弱的境地,同时也是事件保护了时间,给时间提供了安全感。
时间是事件的哲学。
没有事件发生的时间没有意义,没有意义的时间不存在。
地点
地点是从为事件准备的、等待事件发生的元空间状态,经由事件的发生脱化而成的公共空间。
元空间是前事件空间,是未经事件定义的地点,是公共空间的蒙昧状态。元空间在事件发生时,才具体、命名、说出,继而在叙述中被指认,成为特殊的地点。
地点不是时间的河床,地点是时间的具体形状。
地点必须是具体的,地点必须在地图上。地点不是天堂那样的虚无缥缈的仅供想象力驰骋的地方。
地点不是肉身可以经验的所在,地点是肉身正在经验的这里。
这里,地点是这里,是有切肤之痛的这里,而不是无关痛痒的那里。
这里是公共空间。这里是战场、展场、现场。这里不是个体隐私的密闭囚室。事件不断拓荒、扩大公共空间,把私密空间、元空间公共化,取消他们之间的隔阂。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元空间变动不居,随时以具体的地点随着事件的发生而出现。
如何成为事件发生的地点?如何成为真正的公共空间?这是美术馆、博物馆等二手空间需要持续挑战的问题。
地点是事件的科学。
人物
我们经常说:“(在某个特定的范围内或事件中)某某某是个人物。”人物这个词,朴素地道出了个人是如何在与外在事物相格的状态和过程中成就自我——即成为人物的。离开外在事物,离开了与外在事物相格的状态,人是不能成就为人物的。
人物就是具有处于格物状态并且对此种状态有同步了解和觉悟的人格的人。某个人能够在某事件中成为人物,被其他人对待为人物,是对此人在该事件中格物的成就的肯定。即便是只取得一点点的格物成就的人,也足以被对待为人物。当某人成为人物时,在“人”和“物”之间,“格”字功成身退了。
人格是人对自己的格物状态的同步的了解和觉悟。如果对自己的格物状态没有同步的了解和觉悟,人就成了物化的工具、道具,人就没有人格,不能成其为人物。
人物是主体实现状态得到确认和保存的结论。主体只有在个体向共同体迈进时,才实现。人物不仅是事件的主体,人物更是个体、主体和共同体的和合。
人物是当事人和目击者的合体。当事人即是目击者,目击者即是当事人,都是事件的主体。
人物不是你,不是你们,不是他,不是他们。人物就是我,就是我们,人物就是咱们。
只有人物是咱们、我们、我时,人物才合格,才是事件的主体。
人物是事件的美学。
行为
行为是主体与外在事物的那一格,即格物。格物是主体与外在事物的遭遇战。格物是主体被卷入、参与、赞助共同体的行动。行动是主体生生不息的功能所在,主体生生不息的行动,是事件的本体。
行动只有在对本能冲动的觉察了解状态中,才正当。缺乏觉察的行动,是冲动。对被冲动可能绑架的不甘心,产生觉察,觉察是针对冲动的斗争,觉察并不压抑冲动,也不怂恿冲动,觉察让冲动得以保持,成为行动。本能冲动是外在事物的内应,两者往往楚汉分明又搞得难解难分。
行动是对冲动的模拟和表演。
王国维说:“不隔。”格即不隔。行动是直接的,在行动中,当下、这里、我,时间、地点、人物三者没有间隔断裂。
格物就是重估一切价值的行动。格物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对主体物化现象的格式化,即一种真正的文化革命,即行动就是革命。
觉察是理性的,冲动是感性的,行动是诗性的。
行为是事件的诗学。
要敏感。麻木的鱼不知道冷暖,麻木的鱼不在水中。
叙述
叙述是事件的史学。
事件只有被叙述时才存在。没有叙述,就没有事件。
叙述是对历史行为的当下担当。
叙述不是事件的肥料,叙述是事件的继续发生。
记录是欲望的化身,使事件物化,使事件歪曲,不能真正记录事件,只能记录欲望自身。记录是一桩流通欲望的买卖。
如何记录?只有当事人同时是目击者时,即记录作为叙述时,记录才可能。
史诗是叙述的标准格式。在史诗中,叙述是由行动生发的行动。
叙述是事件最初和最后的形式,是事件最简约最直接的形式。
议论包含在叙述中。没有议论的叙述不是叙述。
叙述之外的议论都是多余的、注脚的、八卦的,都是对叙述的伤害。
只有得到叙述得到议论的事件,只有能继续生长的事件,才算真正的事件。只要是得到叙述得到议论的事件,只要是能继续生长的事件,便算真正的事件。
这表明,事件是事件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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